愧疚感随着怀里女孩的哭声，逐渐占据了老妇人的心房。她只是想给孙女一个正常的名字，却把自己的儿子又引向了歧路。
拆东墙，补西墙。最后落得和孙女二人相依为命的下场。
厨房炉灶的烧水壶发出尖锐的呜呜声，溢出来的沸水扑打着煤气灶台上的蓝色火焰，溅出橘红色的明火。
老妇人将怀中的小李柏抱起，她拍着女孩的背，轻声安慰着。即便如此，她所安慰人的话语，依然在逃避小李柏反复哭问着的问题：
“我的爸爸妈妈呢？我的爸爸妈妈呢？……”
老妇人艰难地向厨房迈去，对于她这样的年纪，怀中抱着小李柏是对那下雨天就会酸痛的老腰的考验。她小心翼翼地慢步走向厨房，那烧水壶的呜呜声和女孩的哭泣声混作一团，在如此嘈杂的环境下，老妇人发现家中的防盗门都没有关上。
这孩子一定是过于伤心就忘记了这些小事。
老妇人帮着怀中的女孩找出借口说服了自己，她带上门，继续向厨房走去。即便她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是一种溺爱。
她走到炉灶前熄灭了火，怀中的小李柏似乎也哭累了。她伏在老妇人的身上，偶尔发出一声干咳。
“奶奶，我想吃方便面。”老妇人的身体有些瘦弱，女孩伏在怀中并不舒服。但是她不愿离开奶奶的怀中，她挽住了老妇人的脖子，乘机撒娇。
“不行，那种没营养的东西……”老妇人想和往常一样坚决拒绝，但是怀中孙女那水汪汪的大眼睛楚楚可怜地盯着自己，把自己本想狠下来的心都盯化了。
她将小李柏轻轻放下，踮脚从厨房上方的储物柜中里拿出了新买未拆封的方便面。
明明自己非常厌恶这种靠脱水蔬菜才能凑上一点绿色的垃圾食品，为什么还要买新的藏在家中呢？
老妇人撕开包装袋，如何泡面的步骤却熟记于心，明明自己是那么讨厌这种食物。为什么呢？
开水倒入碗中，有些凝固的油包瞬间化开，传来扑鼻的荤腥味，同时传来的，还有小李柏破涕为笑的欢呼声。
老妇人眯着眼，她似乎找到了内心问题的答案。之所以这样做，恐怕自己只是贪图这一点与孙女在一起的快乐时光吧。
她将一个碟子倒扣在泡面的碗上，抽出一双筷子之后将一切都端到餐桌前。小李柏蹦蹦跳跳地在后面跟着，她开心的抽出高背餐椅，坐了上去。
小李柏一手拿着一根筷子，按着自己刚刚编出来的节拍敲打着瓷碗。她心中默念三百秒，便迫不及待地掀开了倒扣在碗上的碟子。
红油和香料的味道充斥着整个房间，沙发上那只趴着的长毛橘猫站起身来，摇着尾巴窜去了阳台。
“嘿嘿嘿，橙子，对不起啦。”小李柏双手合十给猫猫道歉，但是橙子却趴在了阳台的夕阳中，那蓬松的大尾巴尾巴拍打着地面。
猫猫确实不喜欢刺鼻的气味。
老妇人撑着餐桌缓慢地坐下，她给心爱的孙女煮泡面，也是想着能借着这个机会聊一聊。
前几天从邻居的闲话中得知，那个算命很准的老驼子死了，准确来说阳寿已尽，倒也是善终。老驼子曾经和自己是同一批来到单位工作的同事，这破旧的筒子楼便是单位给员工的分配房。
同龄人的逝去，让老妇人感觉到死亡离自己并不远。她对死后的概念很模糊，但是对自己死后，小李柏的处境很担忧。
“小柏，要是有一天……”老妇人话说一半有些迟疑，但是却引起了小李柏的注意。
女孩停下筷子，嘴角上还叼着泡面，那双黑色的眸子一动不动地看着老妇人。
“要是有一天，小柏需要自己一个人生活会怎么样？”老妇人还是把内心的疑虑问了出来，她有一些后悔，面前的孙女只是一个孩子。
她讨厌把这么严肃的话题压在一个孩子身上，但是更令老妇人讨厌的是，这个嘴上的话题，可能成为未来的现实。
小李柏放下筷子，她双腿踩在椅子上，双手抱膝缩成一团。女孩拢拉着脑袋，黑色的眸子开始有了一丝病态的线条：
“奶奶不要我了吗？”
冰冷的反问带着些许颤音，阳台上的橙子突然站了起来，它弓着背，浑身炸毛，发出带有敌意的哈气声。
“傻孩子，没有的事。只是初中老师想让我来问问小柏，是否对寄宿学校感兴趣……”
“没有兴趣。”老妇人的话尚未说完，小李柏的否定却如此地斩钉截铁。
老妇人有一些吃惊，但是直觉让她结束了这个话题。她甚至没有将自己的担忧摆上台面，就被孙女给彻底否决。
她看向阳台，橙子已经不知去向，这只亲人猫咪似乎预见了一些不对劲而躲了起来。老妇人想起那略显病态的黑眸，陷入了沉思。
至少现在，绝对不能用毁灭性的语言去假设一个残忍的未来。
她抬起头，发现小李柏正对着自己微笑。碗中的方便面连汤都不剩，女孩靠在靠背椅上，拍着肚皮打着饱嗝，丢光了一个女孩子该有的矜持。
老妇人收拾碗筷，在厨房洗手池前刷着碗。她知道小李柏的病态感情由什么而起，那是从嫉妒而生的依赖，依赖又化为病态的独占。
在没有爸爸也没有妈妈的小李柏的认知中，自己的存在是填补了这一空缺的。
她关上水龙头，将洗好的碗筷放在架子上。盘子上的细小缺口划开了老妇人的手指，一点暗红色的血渗了出来。
有一些盘子，即便如何清洗，曾经磕碰留下的缺口是永远存在的。
老夫人再次打开水龙头清洗那根手指，之后她挤出一些牙膏，涂抹在伤口处。
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。
这种疲惫并非是小伤口所带来的，而是老妇人预感自己已经进退失据了。
与孙女的关系，是一块温柔的泥沼，越陷越深。即便老妇人如今有所醒悟，也几乎没有了补救的办法。
于是结局便只剩下了一个——越陷越深，直到毁灭。只要自己先她而去，小李柏恐怕会抱着这份沉重而病态的感情溺死在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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